漆萤道:“待明日如何?”
“官军平叛洛阳,还我神都。”
“这里是长安。”
“什么长安,小儿休要胡言!”
那人哈哈大笑,“待明日神都兴复,金吾不禁,坊间酤酒,换冷月明。”
“好好说话,不要唱戏。”
漆萤又问:“为何在此舞刀?”
“舞什么舞,我又非胡姬,那叫练剑!”
“这不是剑,是杀猪刀。”
“哈哈哈,你这小儿,怎知我生前是杀猪匠?”
杀猪汉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对,但一如过眼云烟,浑浑忘在脑后。
“为何不去黄泉往生?”
“黄口小儿,怎生咒我?”
“你头上好大一个血窟窿。”
杀猪汉摸摸脑袋,空落落的,有什么粘腻腥臭的水液在手上,往月光下一探,暗红的血蜿蜒垂落。
赤练蛇吐芯子似的。
一滴,两滴。
“不是,我今早才杀了猪,这是猪血。”
杀猪汉喃喃道。
漆萤知道跟鬼是说不通的,又道:“你是洛阳人?”
“是。”
漆萤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,问道:“如今是何年月?”
“文祯十四年。”
东都,洛阳。
“文祯十四年间,发生了何事?”
漆萤在若无河底躺了一百年,不知世事如何变迁,王朝如何更迭,不过她只是一少年女郎,不晓得三十年前的旧事,实属寻常。
“就是叛乱、打仗那档子事。”
文升鸾口中叼着一张胡饼,用砂岩去磨她那把杀猪刀,她起得早,未至卯时,天光熹微,磨好刀,用麻布裹了,往肩头一抗。
“一时半会说不明白,待我回来后细说,阿弟胆小不敢上值,小天师且去送他一回,午间我摆宴,请你吃炙肉。”
“可否带些羊奶回来?”
“好。”
文升鸾前脚方走,文雪鹭后脚便换了公服出来,见院中只有漆萤一人,不可置信道:“我阿姐走了?说好送我去的……”
“我送你。”
“这如何使得?”
文升鸾向来粗心,忘了家中只有一匹马,他怎可与一未婚女郎共乘一骑。
“无妨,邻舍有马,我去借一匹。”
文升鸾出手甚是阔绰,临行前,给了漆萤五百钱,驱鬼后,再补上另一半,拢共一贯钱整。
月色融融。
漆萤抱着猫,两人骑马并行于长安街头。
文雪鹭道:“天师的阴阳眼,是生来如此吗?”
“不是。”
是死后。
“看见那种东西,不觉得怕吗?”
漆萤摇摇头,又不免想起自己的死状,大约也不太好看,更遑论枕微说那若无河中有怪鱼,口生利齿,也不知会不会把她的肉嚼得零零碎碎。
一阵簌簌阴风过,文雪鹭裹紧了大氅,又不敢说话了。
两人一路无言,在朱雀门前停下,漆萤不得再往前,掉头返走,小郎君欸欸叫住她,烟墨似的眉目有急色,“天师,晚上再来接我,成吗?”
“嗯?”
“我知道阿姐给你钱了,我再给你一贯钱。”
“好。”
-
更漏将阑,轳辘牵金井。
杀猪汉又在舞刀。
长吁短喝,也不知念到诗文中的哪一句。
漆萤怀中乌圆酣睡,长安夜雨,雾水萦回,女郎雨不沾衣,那杀猪汉也是,透过雨幕,仿佛窥见文祯十四年,洛阳的秋。
那是胡人霍乱江山的开始。
杀猪汉的人生还算圆满,二十弱冠,在坊间遇见当垆卖酒的寡居女郎。
他很年轻,一身使不完的蛮力。
她倒是不小,徐娘半老的年纪,因无有所出而被夫家厌弃。
她不嫌他身上腥臊,他也不嫌她锱铢必较。
两人合卺,一时燕尔。
最血气方刚的时候,他曾尾随娘子的前夫,麻袋罩头,一通猛打乱踹,可惜逃得慢了,报官,挨了一通笞刑。
娘子狠掐他尚完好的皮肉,他喊得跟屠宰场里的猪似的。
可娘子到底又疼他,小气吧啦的一个人,去洛阳最好的药堂,买了最好的金疮药,药撒上去,泪扑下来。
他想回头劝慰,却天生缺了这根柔肠——眼泪掉我伤口里了,蜇得疼。
娘子拿棉纱闷口一盖——自己捆去吧。
“这小女儿家,就听不懂好赖话,我劝她不哭,她倒恼了。”
杀猪汉持刀的手腕一翻,从庭中捞起几寸月光,刀刃坚硬,月光柔软,像他托起她。
“小女郎,你说,是也不是?”
“不是。”漆萤道: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世人都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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